高产农业才有可能是生态农业

过去的5年多,几乎全年无休,去年脱离了原团队,加上找土地并不顺利,一下放了3个月假。这段时间有愤怒,也有焦虑,但时间慢慢磨平这些,使我有时间停下,再学习和思考。

回想最初,我因生态而被鱼菜共生吸引,也因为技术、环境和市场坚信它的未来,现在也还是如此。5年前,我将公司命名为“养耕农业”,希望能够建设一个养殖和耕作结合的高效生态农场,并不只是鱼菜共生。很遗憾,由于种种原因,至今还在原地踏步。如今又回到了最初,要先找立足之根本:一块土地。

土地炙手可热,整个上海没有几块无主的土地,去年底幸运找到几块宅基地拆迁后的零碎的一般农地,战战兢兢,生怕随便一个人打个招呼,土地又没有了。回想这几年找地的历程,见多了无数荒废的土地、大棚、甚至玻璃温室。上海随处可见的家庭农场、有机农场中,似乎没有多少食物从中产出。鱼塘野生,菜地抛荒,美其名曰生态,这,是真的生态农业吗?

农业是资本家的农业,不是农民的农业。富人占有了城市周边的土地,不事生产。农民被化肥和农药企业、消费者的愚蠢、以及其他不可说的所支配,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现代农业自工业化之后便陷入了怪圈,富人要吃美味、漂亮且健康生态的食品,一般消费者不一定要美味和健康,但至少是要漂亮的。内卷一词过去一年才流行,而内卷在农业中已经持续了半个世纪。最初,农民尚可以贩卖漂亮的、美味的、或健康生态的食品得到丰厚利润,而很快,大家可能不是都健康生态美味的,但至少都是漂亮的了。于是,大量农药化肥带来的漂亮食品没有了利润,所谓健康生态的有机农产品的批发价,甚至都不及真正有机食品的成本价了呢。

过去十几年,又掀起了有机农业的浪潮,富足的外国人定下了有机农业的标准,资本家规定了什么肥料和农药可以使用,什么又不可以使用,加上东亚人民使用了数千年的农耕技术,就成了有机的标准,然后竟然出口转内销,又回到了国内。可笑的是,资本家并不会去生产高效的有机农药,低成本的有机肥料,而是贩卖低效高价的产品,导致大部分的有机农场竟然连一个小小的蚜虫都无法控制,病害控制如此低下,导致一些较高毒性的化学农药也允许叶面喷施。而低毒农药,一天两遍并不嫌多,我曾经租地的有机农场便是如此,导致我一度对有机农业毫无兴趣。当然,资本喜爱这些,否则如何追逐利益。数年前,韩国JADAM农场发明了一系列廉价和有效的生态农药,所有原料都是天然的、位列有机农资列表,他们并没有申请专利贩卖农药,而是开班授课教导其他农场主,乃至于影响了韩国农药厂商的利润,于是有机协会将他们的配方禁止,使用这些配方的农场便不能持有有机认证了,这场官司打了几年,使得该农场陷入困难,虽然侥幸接触到了官场大人物而打赢了官司,这个农场主却陷入了被害妄想,从此公开了配方,连开班授课的利润也没有了。据说现在,韩国有超过5%的农场主使用这些配方,而在美国也流行了起来。农药化肥农业的蛋糕已经分完,现在要分生态农业、现代化农业了,农民并不能决定自己的生产方式。

回到标题,我不禁思考,什么样的农业才算是生态农业呢?现在的这种有机农业算吗?要回答这个问题,可以从发达国家找答案,他们的规模化有机农业发展了多年,而如今却也开始反思。如果你搜索有机农业的弊病,很可能也像我一样,会搜索到研究有机农业生态问题的学者论文。许多研究表明,有机农业并不比使用化学农药和化肥的农业更加环保。由于有机农业对粪肥有严重的依赖,并且产量较低(发达国家平均产量低20%左右),按照单位面积产量计算,有机肥冲刷泄露到自然环境中的污染,至少不低于化肥造成的污染。英国曾经进行了一项研究,将整个英国的农业都转化为有机农业后是否对环境更加有益,研究的结果是否定的。这些研究极少会有媒体传播。

即使是有机农业发达的欧美国家,其产量也只有工业化种植的80%,国内恐怕远远低于这个数字,那么有机农业是否更加生态,就是一个巨大的问号。它也许创造了一个生态的区域,对整个生态却并不一定有贡献。

否定了目前的有机农法之后,我又阅读了一些自然农法的书籍。在有机农法兴起之前,自然农法也同样在东亚扎根。最早将自然农法成书的是1978年日本的福冈正信,书中记载,他在当时的耕作方式与流行截然相反,不耕地、不除草、不施肥、不杀虫、不堆肥,旱地种植水稻,而产量不低于当时的现代农法(一季水稻和一季冬麦,各约600斤/亩),据说日本当时的农业研究所也重复实验,验证了这个产量。虽然福冈正信是二战的后勤兵,但他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农夫。他并不因为使用了自然农法而把他的产品售卖高价,甚至因为发现店家高价出售他的产品而断绝了供货。在他的理念中,他的生产成本比别人更低,因此他的产品价格应该更低。

福冈正信激起了世界范围的自然农法运动,既低成本又健康美味,还省水省电省人工和改良农田,按理说经过40多年,满世界都应该是这样的自然农场,至少说,应该满世界都是这样的水稻田吧。而现实如何呢?自然农法的水稻和蔬菜,售价比有机水稻更高。我曾经租地的有机农场中,也有一位自然农夫,他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年轻老师,有一位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新生儿陪伴他艰苦的生产实践,他常常开讲座,偶尔也带许多学生来到我的鱼菜棚,是一个纯粹的农夫,甚至没有抖音去宣传和贩卖他的产品,我想他在业内应该是有一定地位的。他主要种植水稻,每斤售价20元。我想即使只有1978年福冈正信所说的产量,他也应该发财了吧,所有贪婪的资本都应该会涌向自然农法才对,毕竟,没有了那些费力的工作,自然农法种植水稻不需要多少人工才对,而事实是没有。或许,它将沦为下一个有机农法吧。

国内国外都没有看到高产低价的自然农法案例,那么我只能认为它只是一个传说。而市场是不会错的,高价永远代表了高成本或者低产量,否则无法维持价格。但这并不是否定自然农法,我相信福冈正信的水稻自然农法有其可行性,一亩地每年拿走1000多斤的谷物,还回的可能是数倍的秸秆和杂草,适时的短期水淹杀死陆生植物化为绿肥,土壤也许会损失一些元素,但有机质相信会不断提高。但毕竟是损失了,有损失便不可能永续。但至少在当时,他的农场理应是生态的,高产,低成本,并且不向自然输出污染。

然而,如果产量不足以养活日益增长的人口,那它除了满足极少数人的欲望,又能有多少微弱的生态效益呢?

所以我说,真正的生态农业,应该也必须是高产的、低成本的,或许有些极端,但我认为不足以养活所有人便对整个生态无益,即使它创造了一个个桃源,而桃源是一个梦,它也只是把污染转嫁到了它处。

人活着便需要肉、谷物和蔬菜,现代农业集约化生产这些,导致有机质远离了土壤而去到畜牧,牲畜的粪便回不到农田,而去污染了自然,石油、甚至空气被制成农药化肥,一同流失入江湖,天空和大地的血肉就这样流向了海洋,而海洋也没有逃过过度的捕捞,巨大的轮船们已经出发去深海养殖,美其名曰去深海施肥,而深海它需要施肥吗?​几十年后,我的下一代,下下一代,还能在餐桌上肆无忌惮的浪费食物吗?

那么什么样的农业才是真正生态的?单独的鱼菜共生或许不是,但它一定是重要的一部分。日益短缺的人均自然资源必然将推动高效生态种养殖的发展,而鱼菜共生在我看来是最高效的生态生产方式。除非人们愿意食用昆虫蛋白,水产将是未来生态肉类的最重要的选择。生产同样重量的肉,与水产相比,禽类需要消耗至少2倍脱水精饲料,羊3倍,牛至少4倍。为了节省资源,人们将不得不在陆地上集约化养殖水产,而鱼菜共生是唯一占地小、产量高、相对消耗能量更少的生态水产养殖方式,并且许多鱼类可以食用纯植物性饲料而正常生长。

未来或许有些遥远,但等它到来,也许所有的农场中都会有一套鱼菜共生系统,富含好氧微生物和有机液肥的鱼菜水混合厌氧发酵的微生物肥水将用于浇灌蔬菜和农田,提供完整的养料和本地化的菌群,高效分离的粪水将结合自然农法加速发酵农田中的秸秆和杂草,配套的少量鸡鸭牛羊将消耗富余的杂草秸秆蔬菜绿废,改良土壤并补充农田中损失的元素。温室内的鱼菜共生系统,同时种植着在露天容易吸引害虫的作物,利用严格而天然的综合病害控制手段,不使用任何农药生产蔬菜;而露天则种植着当季较抗虫害的作物,利用低毒甚至无毒的低成本自然农药进行高效生产。土壤将不仅仅更加肥沃,来自海洋中的鱼饲料原料也将带来更丰富的微量元素,使土壤更加完整。农场的四周和各处则种植着天然的农药原料树木和草药,以及益虫赖以生存繁殖的鲜花,从此农民无需依赖农药和肥料供应商。

我愿意为这样生态的未来而努力,这需要一些技术,一块地,一群人,一些资金,现在似乎独缺一块地。这不只是为了情怀,也必须是为了财富。